民間借貸，猶如黑色江湖。一旦邁入，等待的可能是萬丈深淵，甚至萬劫不復。繼本報兩篇報道《透視民間借貸的黑色江湖》《民間借貸的毀滅與救贖》見報之后，民間借貸的初步形象已經展現(xiàn)在公眾面前。
大學生校園貸、裸貸、P2P……如今，民間借貸正朝著多元化方向發(fā)展，本期系列調查圍繞民間借貸的多元化進行探討。
多元化之P2P：“跑路潮”之后一地雞毛
P2P，其實看得見，摸得著。
對于很多涉足過P2P的人來說，眼看著投資后的巨大利益，自然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然而，歸途往往是不見收益甚至血本無歸。
在講述P2P之前，不妨對它有個粗淺的認識。P2P是一種個人通過第三方平臺在收取一定費用的前提下向其他個人提供小額借貸的金融模式。從這一概念中能提取到幾個關鍵詞：“個人”“第三方平臺”“小額借貸”。“個人”代表了P2P的用戶群，它不單指獨立的個體同時也包括小型企業(yè)，表示P2P面向的是社會大眾，并不像很多傳統(tǒng)借貸只面向大企業(yè)。“第三方平臺”即由第三方來發(fā)布信息將借款人與理財人撮合，對資金實施統(tǒng)一操作并對安全提供保障。“小額借貸”，不僅強調了P2P平臺操作的理財投資金額不大，即參與門檻很低人人都能投資，還提供了傳統(tǒng)小額借貸所不具有的高利率，突出了其相較于其他模式的優(yōu)勢。
P2P，無疑是互聯(lián)網時代下的產物。“P2P太容易賺錢了，方法簡單，明目也多，自然就成了圈錢甚至詐騙的新方式。”沈陽市公安局皇姑分局一位從事網絡經偵的民警這樣說。
的確，早在兩年前，有關P2P的負面報道就已經見諸報端。2015年9月，深圳警方聯(lián)合經偵大隊火速前往P2P巨頭融金所，現(xiàn)場帶走包括高管在內的18人進行調查。事實上，這次調查并非針對融金所一家，還針對其他平臺展開，調查P2P有沒有設立資金池、有沒有發(fā)假標、自融。甚至，還是一場更大范圍的調查。“為了規(guī)范互聯(lián)網金融行業(yè)發(fā)展，監(jiān)管部門聯(lián)合各地公安經偵部門加強了對互聯(lián)網金融企業(yè)的了解調查。”融金所在9月10日對外公告中表示。針對P2P的規(guī)范調查，匯通易貸CEO陳海強了解到的情況是，警方的調查將會持續(xù)到當年年底。有P2P業(yè)內人士指出，這主要是為了貫徹廣東省“防范和打擊非法集資”的重要精神。同時，一位P2P平臺負責人了解，此次行動是全國公安部門統(tǒng)一行動的一部分，但不是特別針對互聯(lián)網金融。
互聯(lián)網“掃毒”風暴就此拉開序幕。
隨著核查風暴來襲，多家P2P平臺加速銀行存管。在業(yè)內人士看來，借助銀行存管，P2P平臺觸碰資金的難度比較大，可以解決平臺資金池的問題，對于挪用借款人的資金會更加困難。這樣，平臺承受的法律風險就減少一點。
規(guī)避法律風險，一直是民間借貸飲鴆止渴的辦法。
很多人開始意識到，錢有可能要不回來了。于是，投資人開始拉QQ群、微信群，很快，他們就成立了一個接近百人的社交群，里面，全是借錢給P2P的用戶。
顯而易見，P2P已經被“玩壞了”。據(jù)有關媒體報道，在P2P成為互聯(lián)網金融新寵的2013—2014年，大小公司爭相貼簽，直到2015年5月，上市公司多倫股份還將公司名改為“匹凸匹”(取P2P諧音)，被稱為“奇葩更名”。
但下半年隨著大批P2P公司的問題暴露，一波波“跑路潮”襲來，業(yè)內又對它避之不及。
到了2015年，多數(shù)從業(yè)者都不愿說自己是“P2P”公司，而改稱為籠統(tǒng)的“互聯(lián)網金融”公司，行業(yè)也被簡稱為“互金”行業(yè)。他們發(fā)明了“P2B”“B2B”“X2P”“P2G”“A2P”等諸多詞匯以避開名聲壞了的“P2P”。
多元化之“校園貸”：成長與煩惱
小崔，大連工業(yè)大學大二學生。在周圍人看來，這正是無憂無慮享受校園時光的年紀，然而，小崔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鬧心。“學校的旁邊就是周水子機場，以前最愛看飛機起起落落，現(xiàn)在聽到飛機的轟鳴，只能讓自己更加鬧心。”
鬧心，甚至懊惱，是小崔這類群體的一大特征。
緣何如此鬧心？小崔開啟了有關“校園貸”的講述。在講述的開始，小崔拿出了手機，記者看到，在短信功能里，都是一條條來自莫名號碼的催債短信。“崔先生您好，您的貸款剩余16053元，請立即還款，否則本公司將通過法律程序予以介入。”幾十條的短信，幾乎每天都會發(fā)，而就在前兩天，小崔還收到了一家來自律師公司的公函，內容依舊是催債。
小崔到底欠下了什么債？隨著記者的深入調查，可怕的“校園貸”逐漸浮出水面。據(jù)小崔介紹，這筆欠款源自初中同學的一次求助。
趙玉祥，小崔的初中同學，據(jù)小崔回憶，已經多年沒有聯(lián)系了。而就在一年前的同學聚會，兩個人再次建立聯(lián)系。沒過多久，這位同學向小崔撥打了電話。“說讓我注冊一個賬戶，是上海一家公司開發(fā)的校園貸，絕對沒風險，注冊還能得到幾百元的獎勵。”沒有任何的防備與戒心，小崔立刻按照趙玉祥的要求注冊了賬戶。
對于小崔來說，起初無所謂的心態(tài)，已經種下惡果，現(xiàn)在只能自食其果。“因為他當時和我說得很清楚，因為有急用，所以貸款一部分錢，提現(xiàn)之后由他每月進行償還，我什么都不用管了。”記者注意到，這也是該APP平臺的一大漏洞，注冊內容并沒有經過嚴格審核，只要是大學生身份就可以注冊貸款，自然而然其后的貸款用途不得而知。
就這樣，小崔幫助趙玉祥順利地貸款24000元，按月還款，兩個月內還清。起初的幾個月里，趙玉祥的確都按照規(guī)定還款了，這樣，也使得小崔對這位朋友沒有了任何戒備之心。
沒過多久，小崔再次接到了趙玉祥的電話。“能不能再幫助我找?guī)讉€同學注冊下賬戶，我現(xiàn)在創(chuàng)業(yè)，資金緊張，以后我有錢了，一定不會忘了你們。”對于這一次的請求，起初小崔猶豫了，如果說，自己注冊賬戶是同學情誼的話，那么讓素不相識的其他同學注冊能行嗎？
“一方面我在班級是班長，挺有號召力的，另一方面當時就像被洗腦了，就按照他說的去做。”就這樣，小崔先讓寢室的三位同學注冊了賬戶。但是，讓小崔沒有想到的是，借貸并沒結束。根據(jù)小崔介紹，小崔又在短時間內相繼讓幾位大學同學注冊了賬戶，合計17萬余元。
注冊結束了，還貸停止了。
就在小崔已經沒有任何問題時，他的手機接到了一則催款短信，除了他，還有他的同學。從去年11月至今，已經有半年的時間過去，眼看著自己和同學們的錢還不上。小崔只能多次去找趙玉祥，而趙玉祥給出的解釋是，現(xiàn)在沒錢，緩一緩再還。
“就在前不久再找他，已經找不到人，電話停機，微信也把我拉黑了。”人間蒸發(fā)。
“每天都是催貸信息，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期間，小崔也曾向學校、公安求助，然而都沒有得到較好的回復。“雖然警方已經立案，但是牽扯了多地調查，很麻煩。”更讓小崔擔心的是，小崔曾咨詢有關律師，律師表示，如果不能向趙玉祥追債，那么還債的主體應該是小崔，與此同時，除了自己的錢要還，還要幫助同學還清17萬余元的貸款，眼看著加上利息，欠款越來越多，小崔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記者了解到，有人把發(fā)放“校園貸”的民間機構，比作校園里一個披著羊皮的狼。這么說一點都不為過。從校園貸的借貸特征，就可見一斑：收費高得離譜。校園貸利息費用有多高，沒多少人能說得清楚。從調查情況看，校園貸利息費用大都在20%以上，如果算上利息費用提前扣除，校園貸實際借款成本遠超30%，更有甚者高達120%，是銀行同期貸款利息的21倍之多?？恐?ldquo;互聯(lián)網+”的喙頭，大學生僅憑個人身份證、學生證就可上網申請貸款。各中介平臺紛紛標榜零首付、低費率，零費率等等，學生一旦申請網絡貸款，拿到的卻是價格虛高的電子產品。
探討：何以突圍民間借貸之困
對于民間借貸來說，傳統(tǒng)意義的“高利貸”已經在法律上有了一定的掌控。但是，對于猶如春筍般新型民間借貸的出現(xiàn)，法律的相對滯后，就必然導致了相關問題的出現(xiàn)，甚至擾亂、打破了金融市場。對此，有效地規(guī)范民間借貸的多元化市場勢在必行。
2015年12月28日，針對網絡借貸領域的管理辦法終于出臺，銀監(jiān)會會同工信部、公安部等部門研究起草了《網絡借貸信息中介機構業(yè)務活動管理暫行辦法(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辦法》)。
此監(jiān)管辦法從傳言到變成現(xiàn)實，已過去兩年多。《辦法》將網絡借貸(包括P2P即個人網絡借貸)定位為信息中介，規(guī)定其不得提供增信服務，不得設立資金池，不得非法集資，不得為自身或關聯(lián)企業(yè)融資，不得承諾保本保息，禁止發(fā)售銀行理財、券商資管、基金、保險或信托產品，不得開展針對借款人的線下業(yè)務等。同時，還要求P2P公司在官網顯著位置公布逾期金額、代償金額、逾期率、壞賬率、投訴情況等?？梢哉f，對于P2P行業(yè)過去兩年間的種種灰色地帶，此份法規(guī)均劃定了邊界。而在監(jiān)管缺位的過去兩年間，P2P行業(yè)野蠻生長，高歌猛進。
一夜暴富，也可以一夜傾覆。
2015年12月8日，新華社發(fā)布消息稱，一家融資規(guī)模高達700多億的P2P網站以及關聯(lián)公司在開展互聯(lián)網金融業(yè)務中涉嫌違法經營活動，正在接受有關部門調查。目前，該公司網站已無法訪問。之前，其網站顯示交易量突破730億，投資人數(shù)490萬。在網貸論壇的30天成交額排名中，它高居首位，比第二名整整高出60%。
對此，北京盈科(沈陽)律師事務所李大超律師認為，互聯(lián)網金融市場目前存在幾大風險，即道德風險，即P2P平臺可能會虛構借款人信息，其實是為自己融資；資金池風險，具體包括平臺卷款跑路風險和私自挪用資金的風險；信用風險，由于P2P屬于信用貸款，大多數(shù)貸款人沒有抵押物，沒有資產證明，甚至沒有工作單位，再加上低門檻、高參與度，使得P2P的流動性很高，由此可能會面臨一些借款人無法準時還款的情況；壞賬風險，即由上面說的信用風險衍生出壞賬。如果P2P公司善于風控，則會事先做好壞賬準備，保證公司正常運營。但如果公司不善于風控，一旦壞賬率升高，平臺需要大量墊付，流動資金不足，公司就可能會無法賠付并面臨倒閉。網絡風險，由于P2P是一個建立在網絡上的理財方式，所有資金都存在平臺自由的銀行賬戶中，所以對網絡平臺的安全要求很高，一旦遭遇黑客攻擊，平臺重要信息泄露的話，投資人的資金很有可能會被盜取，這也是為什么要提出加強對P2P網貸的監(jiān)管。
據(jù)報道，自2016年3月9日，河南牧業(yè)經濟學院2014級學生鄭德幸因迷戀賭球，利用28名同學的身份信息，通過網絡借貸從十幾家貸款公司貸款58.95萬元，因經濟壓力巨大無力償還，選擇跳樓自殺。此后，校園信貸問題逐漸被曝光，引發(fā)社會關注。
去年6月份，校園貸曝出“裸條”借貸，女大學生通過網絡借貸平臺借貸寶，被要求“裸持”(以手持身份證的裸照為抵押)進行借款，逾期無法還款則被威脅公布裸照給家人朋友。京華時報記者曾于8月26日報道暗訪“裸條”借貸全過程。
李大超表示，校園貸從2014年開始興起。該產品之所以能出現(xiàn)，還是因為有市場需求。目前，整個互聯(lián)網金融是小額分散的形式，很多都是信用貸，如貸款者未能如期還款，逾期的利息將越滾越大。他認為，貸款平臺在嚴格審核人證合一、核實貸款匯入貸款人賬戶的同時，更要盡到風險提醒的義務，讓大學生明白不能如期還款的后果，“讓他們明白風險所在”。
李大超認為，我國的大學生在高中畢業(yè)后，其社會發(fā)展能力與一些國外同齡人相比是相對滯后的。在這種情況下，政府部門應該加強監(jiān)管，不應該允許向大學生推出這種貸款。
而就在前不久，教育部和中國銀監(jiān)會聯(lián)合發(fā)布《關于加強校園不良網絡借貸風險防范和教育引導工作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加強對校園不良網絡借貸平臺的監(jiān)管和整治。這說明教育部和銀監(jiān)會在發(fā)現(xiàn)校園金融市場問題后，很快做出了積極反應，正在進行規(guī)范、引導。
記者梳理發(fā)現(xiàn)，《通知》涉及加大學生消費觀教育力度、加大金融和網絡安全知識普及力度等內容。而針對不良網絡借貸監(jiān)管，地方金融辦(局)更多是“密切跟蹤”和“風險提示”。針對“建立校園不良網絡借貸實時預警機制”“建立應對處置機制”等內容沒有進一步展開闡釋。李大超表示，規(guī)范校園貸市場需要教育、金融、工商、公安等多部門綜合治理，但現(xiàn)在的尷尬在于諸如教育管理部門和高校等機構監(jiān)管校園貸缺少法律依據(jù)。特別是金融監(jiān)管部門，在網貸監(jiān)管細則沒有正式生效前，在合格主體、執(zhí)法依據(jù)上都存在瑕疵。
記者手記：補上監(jiān)管這個短板
有人間正道，自然就有野路子。對于民間借貸來說，很多衍生的多元化就已經朝著野路子發(fā)展。如果說，民間借貸是個江湖，那么監(jiān)管部門及相關法律法規(guī)就是廟堂。無論是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都應該有一個契合點，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繼而形成規(guī)范，讓這個江湖少一些血與淚。
無論是校園貸也好，P2P也罷，都離不開政府的監(jiān)管，法律的規(guī)范。以“校園貸”為例，相關部門對相關平臺的監(jiān)管也還存在問題。監(jiān)管部門沒有積極的作為，也沒有積極查處，導致了這樣的現(xiàn)象還繼續(xù)存在，貸款平臺是否合法合規(guī)的問題不能及時予以清理。今年4月，教育部辦公廳和中國銀監(jiān)會辦公廳共同發(fā)布相關通知，要求加大不良網絡借貸監(jiān)管力度；加大學生消費觀教育力度；增強學生金融、網絡安全防范意識。而在有關專家看來，這并沒有界定或解決核心問題，從通知的內容上來看，它沒有明確這個領域誰來管，沒有明確監(jiān)管部門的權力邊界，所以這個通知只是一個倡導，或者說警示大學生網絡貸款金融貸款的時候要注意什么，要保障自己盡量避免陷入糾紛。
再看看互聯(lián)網借貸市場，P2P行業(yè)很多是民間金融公司。有人曾這樣說，民間借貸轉型還有一個原因是P2P做的業(yè)務大部分是銀行不愿意做，或者在銀行里面的信用評級不算是特別優(yōu)良的一級用戶。因此，暴力催貸或者被借貸方跑路就此衍生。
規(guī)范，是首當其沖的。而如何規(guī)范，離不開立法這個頂層設計，只有法律層面及時跟進，相關職能部門才能夠及時打擊防范，最終才能讓互聯(lián)網金融市場走向良性循環(huán)。